最后的轻语
很多时候我们都无法对别人感同身受,悲伤和喜悦在不能亲自参与时,总觉得也就那么回事儿。过去的时光里,我一直以为父亲可以长长久久陪伴我,起码我不曾想过短短的年华会永远失去他。初读朱自清《背影》时没有感动,心想也不过是文采不错的文章,不曾感受真情,那时竟不懂,父爱本身就是一本厚重的书。
1978年父亲武警转业就职我县公安局,他和母亲相知相恋,育下我和哥哥。1988年沧源大地震,他抛下了母亲、三岁的哥哥和百天大的我,参加县上抗震救援工作。他一直是个英雄,前一秒还炫耀可以换洗小囡囡的尿布,后一秒就要为了国家荣誉放下妻子儿女。小时候母亲总抱怨,逢年过节最忙碌的时候常不见踪影,总把时间给了他的事业。
年幼的时候去父亲值班的地方陪他过年,他总是站在空旷的院场,抬头看着烟花,眼神那么寂寞,他心里是多想给与我们陪伴。印象中父亲是一个摄影技术不错的警察,他常常骑着大载重单车带着我到每个社区收取群众信息材料,带着我走过很多风景,总把我放在肩上带我摘野果采野菜,他说最美的风景就是我。从小不愁吃穿,用的总比别人好,比起哥哥,他给了我更多的爱。
要说父亲是天,我是深信的。无论我在外惹多大麻烦,受多大委屈,他总是默不作声帮我扛下。他的眼里无论我十八,还是二十八永远都是小孩。去年六一儿童节,我下班回家,父亲从包里掏出仅有的200块钱,说囡囡该给囡囡买裙子穿,买糖吃。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继续,母亲掌管家里经济大权,他总是省吃俭用,把最美的童年留给我。
从2001年念中学开始,一直都离家在外,每次回家他总念叨着儿时的趣事。他喜欢翻着我的旧照片告诉我,这里是哪里,什么时候拍的,仿佛只要关于我的一切都深深印在脑海,他指着一张我哭得很伤心的照片,说那时候鞭炮引线短,用小雷管炸牛屎,点火以后撒腿就跑,条件反射跑开把我遗忘在旁边,他笑着说忘不了我转过身时,满脸牛屎,憋屈得想哭的表情。
我渐渐长大却开始不懂父亲用心良苦,初中的时候叛逆,泡在网吧里荒废学业。接到学校劝退通知的时候,他哭了,收拾着我的行李,背对着我,偷偷擦眼泪。回想当初接到市三中录取通知的时候他喜悦的面庞依旧在我脑海,带我上街买被褥,买洗漱用品,从小镇把我送走的时候期盼与不舍,我悔恨。
长大后,有自己的朋友圈,心事也不愿意和家人分享。有时候我和母亲窃窃私语,他总要问问,你们在说些什么呀。父亲一向沉默少言,却对儿女成长趣事津津乐道。2007年考上大学,那一年中秋和国庆大假,原本他想送我去报到,却因为工作原因不能脱身,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被我兴奋的脸憋了回去。车站的时候他一直含着泪看我,他老了,脸上多了很多皱纹,曾经伟岸的背影已渐渐消瘦。我想哭,转过头,直到车子离开小镇、又三年,我未曾归家。
2010年大学毕业,回到小镇进入了当时的地方电网公司(后:云南电网公司)工作,第一笔工资给母亲买了双鞋,给父亲买了瓶好酒,一条中档香烟。他走过每个有熟人的地方都要炫耀,我女儿给我买的。惭愧,这么些年他给我总是最好的,而我给的回报缺不及万分之一,我想给他更多更好的,我想要他陪伴我每一个年华,奈何我再也没有那个机会了。
家庭聚会时,亲戚总是衣着光鲜,好烟好酒的畅谈。他总选择坐在角落,插不上话,别人谈论什么他也就笑笑。他不是不喜欢穿漂亮衣服、吃好的喝好的,他最大的骄傲便是我和兄长,他想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留给了我们。
2015年10月犹如晴天霹雳般,父亲查出淋巴癌且是晚期。他笑着说没事,他不知道癌是什么东西,跟着母亲后面,我们让他做什么治疗,他便乖乖去了。在昆明做化疗的时候医生插管插错,穿到颈部里,他疼得掉眼泪却对我说,囡囡,不疼。他期望着,只要乖乖听话便可以多活一天,可以多爱我一天。
我很遗憾,工作忙碌到处奔波,去参加各种公司的活动和比赛。他说,你去你去,别管我,我等你拿了好成绩回来,给我买牛肉吃,别耽误。他看着我比赛回来的照片欣慰得似乎忘了疼痛,有时候坐起来从三楼防盗窗看着我上下班,他说最幸福的日子便是我回家推开门说,爸我回来了。
南方多雨,天无晴,人亦无情。在我写下这篇文章时,他已经永远离开这个世界,我永远都无法牵着父亲的手走进教堂,他也再无法眼看儿孙满堂。遵照医生嘱咐,临终前他一直都没有能吃上一口囡囡给他买的牛肉,心情久难平复,我心中有很多愧疚和悔恨,我只希望看到这些文字的朋友,别像我一样留下遗憾,不要用没有时间工作忙这些借口冷落了父母。
我是羡慕朱自清先生的,起码他写下《背影》时,他的父亲是健在的,我们甚至连一张像样的全家福也没有,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珍惜眼下的时日吧,常回家看看,我多想再听听他轻声唤我,再说一次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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