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集中程度的调整和完善并非一日之功。在我国现有电力体制下，对于市场集中度高的地区，采用“实物双边交易+平衡机制”的市场模式，有利于抑制发电企业滥用市场力。随着我国电力市场建设的不断推进，各地在开展电力市场设计时，应充分考虑本地区市场集中程度现状，针对性地设计市场力管控措施，避免英国早期市场中滥用市场力情况的出现。
1990年电力私有化改革之后，英国电力批发市场的发电侧主要存在三大发电商，其中National Power、PowerGen、Nuclear Power（当时依然是国有）分别占52%、33%、15%的装机容量（市场集中度HHI指数超过4000）。当时英国电力批发市场采用的Pool模式属于全电量竞价上网的集中式电力市场，其日前市场出清价格包含三个部分：系统边际价格（被调用的最贵机组的报价）、容量价格（失负荷概率乘以失负荷价值）和上调费用（为解决输电阻塞、系统备用等问题所产生的费用）。考虑到Pool模式的出清价格波动较为剧烈，发电商和售电商往往签订差价合同来规避此类风险。
一、发电商如何利用市场力
在经济学理论中，市场力是某些市场主体改变市场价格水平使之偏离完全竞争价格水平而获利的能力。由于完全竞争状态的不存在，市场力是市场中的客观存在，并会成为影响市场竞争的重要因素。在一定条件下，利用市场力可以成为市场主体参与市场竞争的手段。而在电力市场中，尽管其他市场主体如需求方等也具有市场力，但在发电商滥用市场力的情况下，对于市场竞争的影响最大，其影响一是提高了市场电价，使用户受到损失，自己得到额外利益；二是造成市场效率降低。因此，电力市场的市场力主要是指发电商使市场价格偏离完全竞争水平，并从中获利的能力，电力市场的市场力管控也主要是针对发电商滥用市场力的市场行为。
常用的市场力评估指标包括以下三大类：基于市场结构的指标，基于市场绩效的指标，和基于市场供需的指标。电力市场中常用的市场集中度指标来表征市场力，例如HHI指数（赫芬达尔-赫希曼指数）是基于市场结构的指标，集中度越高说明市场中企业规模差异越大，大企业占有的市场份额比例高，且市场支配能力大，市场竞争程度趋于降低。
据当时英国电力监管机构OFFER（Office of Electricity Regulation）的调查显示，National Power和PowerGen两家发电公司在电力市场中滥用了市场力，造成了过高市场出清价格。OFFER认为这两家发电商至少可以通过以下两种方式来提高日前市场价格。
第一，发电商可以通过声称机组检修来降低系统可用装机容量，人为降低系统备用率，继而达到降低失负荷概率的目的。考虑到失负荷价值的绝对值远大于系统边际电价，失负荷概率的少量增加即可给市场出清价格带来显著影响；第二，发电商可以操纵上调费用。一些机组对特定输电阻塞的影响往往大于其他机组。在这种情况下，即使这些机组报价较高，调度机构依然需要调用这些机组来解决某些输电阻塞。因此，发电商会利用其机组的对输电阻塞的影响来谋取超额利润。为了遏制发电商滥用市场力，OFFER在1994年推出了价格上限制度。同时，为了降低市场集中度以增强市场竞争性，OFFER要求National Power和PowerGen分别出售4GW和2GW的装机。后来，为了获取从事售电业务的许可，National Power和PowerGen又分别出售了4GW的装机。然而这一系列措施并未从根本上改变英国电力批发市场中利用市场力的状况。从1997年到1998年，OFFER仍然收到很多来自于其他市场主体针对National Power和PowerGen滥用其市场力抬高系统边际电价的投诉。
二、采用NETA模式和拆分重组发电商有效弱化市场力
为彻底改变这一状况，政府相关部门决定采用一种新的电力批发市场模式（即新电力交易规则，简称为NETA模式）代替当时的Pool模式。经详细论证后，英国电力批发市场于2001年3月开始采用NETA模式。在NETA模式中，市场主体的绝大多数电能交易通过中长期双边合约完成，基于集中竞价的平衡机制（包括日前市场和实时平衡调整）仅仅用来调节系统平衡和管理输电阻塞。这也是英国最初设计的电力批发市场模式，但由于当初急于实现市场化竞争，考虑到全电量集中竞价更简单、易于实现，才采用了POOL模式。在NETA模式下，由于双边交易是在现货市场之外分散进行的，日前市场的交易量仅占全部市场交易量的5%左右，市场主体在日前市场竞价过程中利用市场力的机会被大大弱化。另外，从Pool模式到NETA模式的发展过程中，英国还针对National Power和PowerGen两大发电商进行了拆分重组，引入新的独立发电商，进一步降低市场集中程度，使市场竞争更加充分。据英国市场竞争委员会最新报告显示，目前英国电力批发市场中市场竞争相对健康，市场力得到了较好管控。
考虑到基于双边合同的NETA模式应用之后，市场主体在集中竞价市场中滥用市场力的机会显著减少，目前英国电力监管机构并没有“事前”的市场力管控措施（如美国ISO/RTO市场，在集中竞价过程中通过三寡头测试等手段，实时评估市场力情况，并在实时经济调度中约束或调整具有市场力机组的报价）。为防止平衡机制中发电机组在输电阻塞等系统安全约束场景下滥用市场力，监管机构在发电牌照（The Transmission Constraint License Condition）中对其行为进行了约束，即如果监管机构在“事后”发现发电机组利用输电阻塞在平衡机制中谋取了不正当利益，该发电机组的相关牌照将会被吊销。
三、市场力行使状况改善的主要原因再分析
关于英国电力批发市场中市场力滥用状况改善的主要原因，是市场结构变化（降低市场集中程度）还是市场模式变化（采用了基于双边合同的NETA模式）在学术界尚存在争论。Newbery和Bower等人认为市场集中程度的改善（即对National Power和PowerGen的进一步拆分重组，引入新的发电商）是改善市场力管控的主要因素，而OFGEM的评估报告认为市场模式的改变（即从全电量集中竞价的Pool模式改变为“双边交易+平衡机制”的NETA模式）是遏制市场力滥用的主要原因。诚然，我们无法用控制变量法来评判历史进程中单一因素的影响，但综合英国电力批发市场的实践经验，市场结构变化和市场模式变化在管控市场力方面应该都起到了显著的作用。
英国电力市场力管控的实践经验表明， NETA模式对市场力的监管要求和相应监管难度显著低于Pool模式。因此，在市场建设初期，特别是市场监管经验相对匮乏和力量不足的情况下，采用“实物双边合同+平衡机制”的市场模式可以有效的管控电力批发市场中市场力的行使。在这种市场模式下，即使某些市场成员占有较大装机份额，其在集中竞价的日前市场内报价的容量较少，利用市场力的机会也显著降低。
除了市场模式，市场集中程度也会对市场力管控产生重要影响。从市场建设初期National Power和PowerGen的两家独大，到目前市场中六大发电公司和其他小公司的多元竞争，英国电力批发市场中的市场力管控也到了显著的改善。
四、对我国电改的启示
市场集中程度的调整和完善并非一日之功，在我国现有电力体制下，对于市场集中度高的地区，采用“实物双边交易+平衡机制”的市场模式，有利于抑制发电企业滥用市场力。
目前欧洲大陆各电力市场也普遍采取类似的市场模式，与英国电力市场异曲同工。只不过由于水电、风电等可再生能源发电装机容量占比高低不均，欧洲大陆各电力市场实物双边交易电量占比相对英国要低得多，而日前市场交易电量占比则比英国高得多，因而也不把“日前市场+日内和实时平衡市场”称为“平衡机制”。因而在可再生能源并网装机容量较大且市场集中度较高的地区，可借鉴欧洲大陆的电力市场模式。按照我国电改九号文配套文件《关于推进电力市场建设的实施意见》中市场模式的分类，英国和欧洲大陆各电力市场都属于分散式电力市场。
此外，扩大日前市场出清范围也可以作为降低日前市场集中程度的手段之一。因此，还应积极推动电力交换频繁、交易量较大的相邻省份，共同建设日前区域电力市场。
随着我国电力市场建设的不断推进，各地在开展电力市场设计时，应充分考虑本地区市场集中程度现状，针对性的设计市场力管控措施，避免英国早期市场中滥用市场力情况的出现。
（张粒子系华北电力大学教授、校长助理；丁肇豪系华北电力大学现代电力研究院讲师)
评论